外婆家门口确是有桥的,就像歌谣里唱的那样。那座桥下不能摇船的,因为那是一条浅浅的河流,那座桥叫麻坪桥。桥是东西向的,车到桥头,他远远就能看到外婆家的窗户。

外婆最后一次走过这座桥,是在今年的七月。她突发脑梗被接到市里抢救。暑假里,外婆大病初愈,恢复着的外婆就住在他家或大姨家,每天清晨,楼下起床做核酸的喇叭还没开始喊,她就带着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外公悄悄出门去做核酸,只为减轻母亲的辛苦。
快开学的时候,他翻出来胶卷和相机,要给外婆拍几张胶片照。外婆当时说了些什么他一点也记不清了,他根本不会想到精神还好的外婆会在几个月后会突然离他而去。
十年前,奶奶在这样的季节离开了人世,那年他11岁,对死亡还没有概念。今年年初,他含泪送别了系主任马吉德老师,他是他大学的阿拉伯语语法启蒙恩师。8月,他最敬爱的师长高中语文老师王小荣永远地离开了。11月19日,外婆突然离世了,因为备考国家机关选调生和专四的原因,父亲封锁了消息,他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。
他想为他的外婆写点文字,她生活的圈子很小,朋友不多,她生前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城,还是去做肠癌手术的时候。外婆这个乡下老人按风俗是不开追悼会的,他这个孙辈再不写点什么,她很快会被世人忘掉。
外婆家的桥,是他们的情感维系,留下过许多的故事。奶奶患病那年,他只有四岁。父母需要照顾奶奶,看管他的任务就落在了外婆肩上。送他去外婆家那天,外婆就是在桥头接的他,爸妈也是在桥头离开的。远去的记忆大多模糊不清,但他依然记得每天早上通往县城的班车从桥头出发,他都会缠着外婆要她送他回县城找他爸妈。可外婆总有办法用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和两个甜到心的油糕,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。还有桥东头的饺子,外婆也常买给他吃。
父亲抽空来看他的那次,他和外婆在桥头接他,那天班车还未开到桥头,父亲就隔着车窗伸手招呼他。父亲下车后,他激动地拉着他的手到桥头外婆家,把他能找到的所有的能吃的东西都拿给他吃,想让他多陪他一会儿。饭后,父亲搂着他哄他入睡,然后偷偷到桥头坐上了回城的班车。他猛然惊醒,步履蹒跚地嚎啕着过桥去追……此后,每当进桥的班车鸣起喇叭,他就会拉着外婆飞奔而去,看车上下来的人是否是熟悉的面孔。
长大后,他经常去外婆家,车到桥头远远望去那扇半开着的门,就知道外婆一定在家。端午节能看到外婆晾在门前的槲叶,可她包的粽子总是豆子太多。河西的大舅爷家总有吃不完的零食,外婆总会带他过去。她总会在逢集的日子带他去吃凉鱼,在春天带他去山里摘马奶子,在秋天带他去河畔摘五味子,那都是他忘不掉的味道。
八年前的春天,外婆查出了肠癌,在亲戚的说服下,她终于同意住进了西京医院治疗,外婆第一次走出秦岭,走进大城市,她对他说,西安的楼很高,医院排成队的军医很威武。那一次,她被截断了直肠,戴上了人工粪袋,从此成了一个病人,但是她依旧精神,他高兴,她挺过了这一劫。
养病的三年,外婆和他们住在一起,每逢暑假他都会和她一起爬金凤山捡蝉蜕,那年夏天他们捡了很多,卖了一百多块。那一年夏天,他和偷偷喜欢了很久的姑娘出去玩,姑娘在路上崴了脚,他焦急万分地想赶紧背她去医院,却突然遇到在街上遛弯的外婆。他怕她告诉爸妈,急忙躲避,可她还是看到了,一把拉住他:“你咋在这儿呢?走,外婆带你去买你想要的迷彩服!”还好,外婆没有看到他要好的姑娘。
六年前,他上初三,外婆每天会起很早给他买麻花,说是营养一定要跟上。
今年春节放假,他开着车去看外婆,陪了她一天,临行前,她搬出一个旧躺椅:“你小时候喜欢这椅子,今天车空着就拿回去吧!”的确它是他觊觎很久的躺椅,它如今就在他的床边,已然成为他对外婆的一种思念。
外婆是中午被救护车送回大山深处的老家的,他知道她必须路过那座她走了一辈子的桥,他想她在昏迷中一定听到了桥下哗哗的流水声,感受到了那座亲切的桥。
从此以后,桥头再也不会有外婆的身影出现,也再不会有外婆在等他送他。
知道外婆去世的消息时,他独自一人走在初冬的西安城里,街头的梧桐树叶被寒风吹落一地,保洁员一遍又一遍地把落下的树叶扫到一起,可是这边刚刚扫起,那边又落下。他孤独地走在外婆一生到过的最远的地方,他想他会带着外婆的愿望,从这里走出国门,走向世界,走向她望尘莫及的世界。
不知不觉间,他已泪流满面。他知道,外婆家门前的桥还在,可他和外婆的故事已悄然划上了句号。耳畔陈靖飞的《晚风》敲打着耳膜,唱响“那欢畅的更欢畅,幻想的更幻想,就像你还在他身旁……”
就让他在寒夜里吹吹风吧,就好像这晚风里有外婆的气息和她留给他的念想。(张欣炜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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